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 记者 曹竹青 张雅楠 设计 彭茜
编者按：初夏，文学之花翩然绽放。首届“青未了”文学创作大赛正在征稿中，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倾力打造“文学会客厅”栏目，专访文坛名家，以对话形式探析创作真谛，回应时代命题。名家们分享创作经验，为参赛者提供思想启迪。“文学会客厅”将成为文学对话的桥梁，共谱新时代的齐鲁风华。
盛夏的山东大学校园，绿荫如盖，树影婆娑，青春的欢笑洒满小树林。记者与著名作家赵德发相约知新楼，在他的办公室谈起文学之路。长篇小说《大海风》今年1月出版、散文集《擎灯之塔》5月出版，赵德发的创作成果密集，他总结自己几十年创作之路：“可谓是‘文学人生’”。
去年，赵德发受聘山东大学作家书院教授，从海滨城市日照来到济南，以新的身份开启边写作边教学的大学新时光。如今走在这所百年老校里，时光之门若打开，可以迎面遇到1988年33岁的赵德发，正怀着一腔文学梦在山大作家班学习。放下莒南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仕途的他，十分珍惜作家班深造的机会，读书写作，孜孜以求。在山大的读书时光，垫高了他的脚跟，回望沂蒙大地，赵德发的短篇小说《通腿儿》在《山东文学》1990年第1期推出，又在《小说月报》第4期转载，并荣获第四届《小说月报》百花奖。因为《通腿儿》，赵德发的文学创作有了真正的转机。
几十年文学路上跋涉，赵德发著作等身，创作涵盖长篇小说、中短篇小说、纪实文学、散文随笔等多元体裁，代表作“农民三部曲”（《缱绻与决绝》《君子梦》《青烟或白雾》）与“宗教文化姊妹篇”（《双手合十》《乾道坤道》）广受赞誉。他把自己喻为“一棵地瓜秧”，这棵地瓜秧从乡村爬到海边看世界。从乡土文学写到海洋文学，《经山海》《黄海传》《大海风》陆续问世，多年海边生活经历给了他更丰厚的文学积累和更广阔的视野。赵德发被评价为“中国当代文学坚持不懈的探索者与领航员，其创作数十年来先后参与乡土文学的深耕、传统文化的省察与海洋文学的探索。”
一个专职作家自律的一天是怎么安排写作的？赵德发每日清晨5点到8点集中精力创作，早饭后休息一会，10点以后处理工作杂事，下午时间用来读书或者改稿，晚上散步锻炼身体。如今受聘于山大，赵德发还要备课、讲课，在课堂上把半生写作经验和文学之炬传递下去。
果然视频·文学会客厅丨对话著名作家赵德发
以下是采访实录：
谈作品：没有把主人公写得“高大上”，而是写出了他失败时的沮丧与消沉
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：您的《大海风》这部小说，是海洋文学的扛鼎之作，问世后先后登上2025年1—2月“中国好书”推荐书目、中国海洋文学年度榜等多个榜单，刚刚入选中国作协“扬帆计划”，即将翻译成外文出版。您对主人公邢昭衍的塑造上非常用心，他的形象立得住。您认为最重要的人物品格在哪里？如何触动读者？小说中还出现了一些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物，您在人物刻画和情节设计上如何平衡现实主义与文学想象？
赵德发：《大海风》是我酝酿了多年的一部小说，主人公邢昭衍的形象从模糊到清晰，从稚嫩到成熟，终于鲜活而立体地呈现在书中。他是坚韧不拔的创业者，善良仁义的儒商，具有家国情怀的实业家，视野开阔的智者。但我并没有把他写得“高大上”，而是写出了他的成长过程，他失败时的沮丧与消沉，还有他的情感经历。譬如，他与妻子、妻妹、学妹的情分，他对女儿杏花的疼爱与痛惜，都会让读者牵肠挂肚。而他在日军入侵青岛时，将自己辛苦半生才拥有的6艘轮船全部沉入航道，这又体现了他的血性与骨气。我在写作过程中，屡屡被他感动。
小说中有几位人物，如青岛礼贤书院的创办者、德国人卫礼贤，晚清状元、著名实业家张謇，晚清进士、武昌起义后参与“山东独立”的庄陔兰，从礼贤书院毕业的著名学者王献唐等等。我让这些人物都与主人公有密切交集，“无缝对接”，这样会增加作品内容的真实感。写作中，我以真实人物的真实经历为蓝本，有时会适度虚构一些情节与细节。譬如，我让邢昭衍去南通拜见张謇，就让晚年的张謇活生生出现在读者面前。
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：《擎灯之塔》是您近几年散文的合集，很多文章都是匠心、诚心之作，写自己的经历、彷徨、挫败和努力，也和盘托出自己的读书、创作的秘诀。这本书的出版契机是什么？您向读者首推阅读的是哪篇？
赵德发：去年秋天，济南出版社要为我出一本书，我就把2018年以来发表的散文随笔集中起来，也借机向读者汇报一下我的创作经历与心态。四十年多来，我主要从事小说创作，偶尔也写散文随笔。但我是很想写出一些好散文的，有的篇章可谓用心用情。开卷之作《海天之间》就是这样的一篇，我将多年来对海洋的观察、感受与思考熔为一炉。去年5月下旬写出后给了《人民文学》，第7期就发表了。8月初，他们在东莞举行“人民阅卷”活动，这期的小说作者和散文作者各去一位，他们让我去了，会上许多东莞作家对《海天之间》给予好评，我很高兴。
当然，这个集子中的文章水准参差不齐，有一些我现在读时并不满意。今后我要继续努力，写出更多更好的散文作品。
赵德发《擎灯之塔》新书发布会对谈现场
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：您在文章中曾把自己喻为一棵地瓜秧。经过多年的努力，这棵地瓜秧从乡村爬到海边看世界，您从乡土文学写到海洋文学，这个转变是顺势而为吗？
赵德发：对，我出生于莒南农村，就像一根地瓜秧，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爬出山地，到了海边。家乡的土地养育了我，赐给了我丰厚的创作素材，所以我的前期作品大都是乡间故事。但我在海边住久了，被海风吹拂，被海味熏染，自然而然写起了海边故事，如《人类世》《经山海》《黄海传》等等。《大海风》算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海洋题材小说，它的完成度、饱满度都还说得过去。
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：您的小说《经山海》改编成电视剧《经山历海》，广受好评。您的《缱绻与决绝》改编的《生万物》也快要上映，影视改编是作家扩大作品影响力的重要方式，但是需要协调的资源也非常多。文学的影视转化之路并不简单，您有什么经验与作家们分享？
赵德发：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，有多种好处，一是扩大受众群体，让作品“出圈”；二是艺术形态的转化，让读者耳目一新；三是双向赋能，建立文学与影视的共生关系。如您所说，文学的影视转化之路并不简单，要因缘和合才成。作品要有好看的故事，有情节张力；人物要性格鲜明，命运感强；最好还能关联社会议题，引发观众共鸣。但是，光有这些还不行，因为影视化是系统性工程，涉及到方方面面。现在受短视频与短剧冲击，影视市场不太景气，因此长剧变短、变少，上一个项目非常之难。我有两部作品被改编，算是幸运吧。
我们要明白，并不是被改编的小说才是好小说，大量没被改编的依然是文学佳作。我们写作时不能以影视化为目标，那样会影响作品的风格与品质，因为小说和影视作品各有创作规律与要求，我们首先要把小说当小说写。把小说写好了，加上缘分到来，就有可能被改编。
谈经历：作家的养成是很复杂的事情，要用思想烛照生活积累
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：您是报名山大作家班的时候确定了走作家这条路吗？中国人重视读书的这个传统，是因为“学而优则仕”，读书出众的人，又有能力，可以出仕做官。您本来在莒南为官，又去读书当作家，您怎么看从政和从文的不同？
赵德发：报考山大作家班之前，早在1979年我24岁的时候就做出决定，今生必须走文学创作之路。我一边工作一边创作，经历了无数失败，在烦恼、痛苦之时，突然得知山大招收作家班，立即做出改行的决定。那时我在莒南担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，仕途还算顺畅，但我心中的文学梦一直做着，不圆这个梦，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。我虽然做出了这样的抉择，但在如何看待从文与从政的问题上还比较清醒。我认为，社会是需要管理人员的，民众是需要他们为其服务的，我如果没有迷上写作，也会死心塌地从政，努力做一个好干部。
赵德发接受记者采访
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：您去年秋天到山东大学任教，您曾说“我就是山大作家班教出来的作家”，从创作到教学，也是一种转变。您观察现在的学生，通过学习走上作家之路的可能性大，还是本身天赋异禀成为作家的可能性大？学院派作家和野生作家有什么区别？
赵德发：山东大学作家书院于今天3月正式成立，兼任院长的黄发有教授在“作家书院战略咨询委员会”第一次会议上讲，作家书院旨在全面拓展中文一流学科发展领域，打造新的学科特色和亮点。延揽汇聚海内外高水平作家，创建文学创作、文学研究的新平台；强化学科交叉融合，强调实践训练，构建创意写作人才培养的新特区，探索写作人才培育的“山大模式”。
高校重视创意写作，改变了过去“中文专业不培养作家”的观念，为学生中写作人才的脱颖而出创造了条件。作家的养成是很复杂的事情，是一个长期过程，需要天赋异禀，更需要后天的学习历练。如果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，他们成为作家的概率更高，速度更快。至于学院派作家和野生作家有什么区别，我觉得，最大的区别在于有没有丰富的生活经历。但是有经历，占有素材，不一定就能写出好作品，如果读书多，能够用思想烛照生活积累，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。这不一定要称他们为“学院派作家”，因为好作品的标准是客观的。
谈期待：在文坛立身，必须有自己的独特之处
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：您是山东文坛的领军人物，您对山东文学，尤其是您工作的日照，对作家们更是非常尽心关注提携。您认为当前作家们薄弱点在哪里？要努力的方向是什么？
赵德发：“领军人物”不敢当，我只是在文学道路上跋涉了几十年，活到老写到老的一位作家而已。对一些业余作者给予关注，尽力帮助，是我应该做的，因为他们都不容易。现在的青年作家素养高，有锐气，英气逼人，我读他们的一些作品深感钦佩。但有一些作品存在同质化的问题，内容、形式、风格，大同小异，这需要警惕。在文坛立身，必须有自己的独特之处，这要付出巨大努力。
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：您对新生事物非常敏感，愿意主动拥抱，感谢您入驻壹点号，把创作内容和经验分享给全网读者用户，那么，您如何看待作家的网络传播？
赵德发：活到七十岁时回首来路，让我欣慰的一点就是，尽管我愚钝，但对时代潮流还是努力追赶的。我1993年用电脑写作，1997年上网，2000年用QQ，2005年开博客，都属于较早的一批。后来出现的一些新生事物，我也是努力学习，从中获取新的知识和帮助写作的手段。入驻壹点号，这是我的荣幸。作品通过纸质媒介传播，受众毕竟有限，但网络传播就不一样，阅读量惊人。我在壹点号发的一些文章，很快有几万人阅读，这是我想不到的。感谢你们！
作家简介
赵德发，1955年生，山东省莒南县人，中国作协第八、九届全委会委员，山东省作协第五、六届主席团副主席，山东大学特聘教授，山东大学作家书院执行院长。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《缱绻与决绝》《君子梦》《青烟或白雾》《双手合十》《乾道坤道》《人类世》《经山海》《大海风》，长篇纪实文学《白老虎》《1970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》《学海之鲸》《黄海传》等，2018年出版12卷《赵德发文集》。作品曾获中宣部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、人民文学奖、《小说月报》百花奖、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、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•优秀作家贡献奖、泰山文艺奖等。长篇小说《经山海》《缱绻与决绝》分别被改编成电视剧《经山历海》和《生万物》，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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